余秋雨在《风雨天一阁》中写道：“就在这天晚上，台风袭来，暴雨如注，整个城市都在柔弱地颤抖。第二天上午如约来到天一阁时，只见大门内的前后天井、整个院子全是一片汪洋。打落的树叶在水面上翻卷，重重砖墙间透出湿冷冷的阴气。看门的老人没想到文化局长会在这样的天气陪着客人前来，慌忙从清洁工人那里借来半高统雨鞋要我们穿上，还递来两把雨伞。……”这位“看门的老人”，就是毕老。以前天一阁的讲解导游工作，就是他担负起来的。

　　毕老，尊名毕春桂，是甬上京昆界老前辈、老艺人。在我印象中，他长脸，窄须，招风大耳，因为演戏人的特点，他的眼晴总是睁着大大的，迎面与你时，总是堆出笑容的表情，使眼晴眯缝起来。因为年老，背有些驼，身材显得瘦矮些。毕老是退休之人，因当时天一阁掌事邱嗣斌先生之邀，来天一阁发挥余热的。原因有两点:一是毕老能讲普遍话；二是人们对天一阁的认知，希望通过老者来讲述故事，更适宜走进天一阁，更有可信度和联想度。所以，这位“看门的老人”的讲解，很快得到社会认可，成为天一阁的形象代言人，甚至在当时著名编剧程蔚东（《中国神火》、《中国商人》的编剧）撰写创作《藏书人家》电视剧本时，非要把这位老人写入剧情之中，以符合打开天一阁大门之需要。

　　二十年前，我与毕老相识，共事一屋。毕老教了我三段京戏：一是麒派的《萧何月下追韩信》、二是杨派的《王佐断臂》、三是马派的《借东风》。我有深度地掌握了三段戏的板眼和韵点，成为以后“充竽”票友的拿手节目。更为重要的是，这三段学戏，逐渐使我那颗因外面精彩的世界而驿动的心有了一些安宁。年轻的我开始对天一阁的传统文化滋养有了渴望。

　　确切地说，我是天一阁正式事业编制司职公众讲解工作的第一人。年长于我的前辈，钱元明老师、龚忠兴老师、张肖向老师、袁慧姐等都作过兼职讲解员的。邱老嗣斌、天一阁“少主”邬相栋那是担负重要接待讲解的。我的讲解工作是师从毕老，或者确切地说是与毕老结为忘年交开始的。毕老的讲解很有风格特点，有咬腔的节奏，有吐字的顿挫，音色清晰，表情丰富。所以，人们就喜欢这样的讲解员。游过天一阁之后，印象深刻。

　　“学艺跟班”一个月之后，我也开始独立从事讲解工作了。值得回忆的是，当时的我，现学现卖，不是根据参观者的需求，一味子地把天一阁冗长的历史背诵给客人。客人听得累了，我也累得够戗。这时，毕老会安慰我、鼓励我，对我说，讲解工作一定注意参观者听你讲解时的反应，他的反应说明着他倾听的兴趣，反应不足与你对应，你的这段讲解就应该缩短甚至不说，反应与你产生互动交流，你就应该多讲些，讲和表情配合，更加生动些。从这一点上说，毕老丰富的舞台经历、引导观众的能力是毕老讲解工作有声有色、吸引于人的法宝。

　　毕老曾说，演戏，功夫在戏外。讲解，也是如此，功夫在讲解之外。讲解的能力，在于“问不倒”，有专家的气质，尤其是天一阁这样的地方，作为正式工作人员，讲解的内容，肚里要有“真货”。他笑着说，他学历不高，是“水货”，说我是科班出身，是“真货”。每听此言，我便惭愧起来。

　　我与毕老那时的讲解都是义务的，但是社会市场经济已经开始，参观者终觉请讲解员要收费，拮据着不敢咨询讲解服务。所以，我和毕老有些闲。闲着也闲着，有时候在天一阁庭院中，发现有些游客很认真地读碑刻、望书楼、观假山，我们便会主动迎上去为其讲解一番，使这些游客开心地收获着旅游的信息，对天一阁产生意料之中的好感。这种服务，在今天看来，正是博物馆高品质的公共文化服务力。没想到，那时我们已经很纯朴地做到了。

　　毕老最感动于我的是，他性格宽厚。讲解闲暇时，他总是提着自制的网兜，来到天一阁几个水池边，去兜捞游客们扔弃在池中的废物。捞上来之后，还乐呵呵地对正在池边观鱼的游客说，我们的鱼吃不了这些东西，你们别太这么“好意”了。他说这些话时，总是喃拖拖的，易让人接受。

　　我了解毕老，他有两个女儿。女儿从小长大成人，毕老从来不责骂于她们，甚至比较容易原谅她们。他说，慈爱是一种艺术，一种境界，一种品格。父母的魅力在于扶持，不在于溺爱。每每想起这句话，我的内心会感动起来。

　　毕老是在我离开天一阁工作之后，离开天一阁的。他的“余热”发挥到此，是天一阁讲解工作这一时代的结束。不少来过天一阁的游人，重游天一阁时，总会不禁地问：那位“看门的老人”是否还健在于天一阁？这是天一阁藏书文化的一个注脚点。

　　毕老的宽容厚道，还体现在他留给我的一句话：小徐，没事，没事，一切都会过去的。人世间能有多大的坎，多大的事呀？清净下来，都会没事的。这话，我很受用。

　　毕老，我真的想念您了。在二十年后的今天。

　　 （作者系宁波市文广新闻出版局文博处处长）